1993年,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江南小乡村。青砖瓦,素白墙,二层小楼,典型的江南风貌,简单到可能会被随时遗忘。但是村前那条小路却令我印象深刻。
上世纪90年代初,村前还只是条泥土路,小路坑坑洼洼,每当下雨便泥泞不堪。也许是穷则思变,这个不起眼的小乡村在默默探索自己的发展道路。1992年邓小平在“南巡讲话”中指出:乡镇企业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三大优势之一,应进一步大力发展,并对乡镇企业给予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村上一些思想活跃的领导及村民开始筹建自己的乡镇企业。这一举措改变了农村单一经营、单一种植的经济模式,同时吸收农村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提高了农村的资源使用效率。乡镇企业自身依靠政府和村民的力量不断发展壮大,大大提高了人们物质文化水平,满足了市场物质增长的需要,促进了乡村经济的繁荣与发展。通过乡镇企业实现非农发展的这一模式日后也被成称为“苏南模式”。
随着乡村经济的不断发展,门前的小路也越来越宽,为了防止雨天打滑,路上逐渐铺上了石头子。虽然下雨天不会像之前那样泥泞,但对于骑车行驶在石子路上的人们还是多少有些费劲。此时,费劲的不仅仅是骑车的人们,还有遇到发展瓶颈的“苏南模式”。乡镇企业在生产过程中产权不清、职责不明、员工积极性不高的弊端逐渐显现,机制僵化、效益下降、经济活力受抑的状况不断爆发。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更是把乡镇企业逼到了改革的十字路口。就在此时国家体改委制定了《关于发展城市股份合作制企业的指导意见》,引导股份合作制企业的发展。面对着挑战与机遇,传统的乡镇企业被改制为集体控股的股份制企业。广大村民们通过股权认购方式,既是企业的生产者又是企业财产所有者。村民们也从原来只关心自己的收入,到关心整个企业的经营状况,生产积极性被充分激发出来,企业也得到了较快的发展。
新世纪初,通过股份制改制后的部分村民们渐渐变得富裕起来,老旧的石子路也经过重建拓宽,变成一条平整的水泥路。马路上的电动车、摩托车、小汽车数量不断增加,整条马路也变得异常繁忙起来。但传统苏南模式的企业似乎又遇到了新困境,这一次制约企业发展的不是制度,而是技术。伴随着乡镇企业成长起来的第一批农民企业家们骨子里有着务实和开放的天性,但文化水平不高却也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他们所领导的企业大多从事低附加值产品的生产与销售,企业的管理水平也十分落后。面对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企业家们开始尝试对现有技术进行升级改造,通过引进先进的生产线和技术人才,从而打造自己的产品特点与品牌优势。在这期间,企业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如建设专家楼、安排亲属就业、校企合作等一系列举措成效显著,最终也吸引了大批优秀的外来青年前来定居就业。曾经不起眼的乡镇企业凭借技术积累逐渐赢得了客户的口碑和市场的认可,在改革与发展中完成了自身的“蝶变”,成为行业细分领域的龙头企业。
也许是村前那条水泥路再一次无法满足人们的出行需求,村里着手将其改造成一条现代化的柏油路。乡镇企业逐渐意识到,要想快速响应市场需求,企业又不得不依赖于雄厚的资金基础,然而单靠实业所创造的利润显然不能覆盖企业在管理、技术、人才方面的投入。此时距离我国开始进行经济体制改革已经接近30年,经济制度也早已从计划经济转变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市场体系的快速发展与完善,为乡镇企业的资产价值实现提供了有利条件。一方面是企业对于资金的巨大需求,另一方面是资本市场上投资人对于优质资产的渴望,两者刚好形成优势互补、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紧接着乡镇企业通过与资本市场对接并顺利上市,获得了大量的资金、人才、技术支持,从而为企业注入了新的活力,带动了区域经济的快速发展。
伴随着门前小路的几次改造升级,家乡发展的道路也在不断发生改变。从过去通过乡镇企业+传统产业的“苏南模式”,走出一条先工业化后市场化的路径,到积极鼓励乡镇企业进行体制改革,运用科技和资本的力量来进一步发展,都是这个小乡村一步一步艰难的探索。近年来,随着经济全球化的不断深入,国际间竞争加强,无论是依靠建设工业区、吸引外资的外生式发展模式,还是以科技为先导、资金为保证的内生增长模式,都不断受到外部市场的冲击,唱衰“苏南模式”的声音也不绝于耳。正如法国《费加罗报》上的那句名言: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城市消费结构升级的速度逐渐放缓,使得苏南地区传统的钢铁、纺织、线缆、光伏、造船等优势行业,都不同程度地出现利润下降、产能过剩的情况。另外,企业在财务管理、环境保护、接班人新老交替等方面的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
未来,传统“苏南模式”将向着“新苏南模式”进行转型升级,发展战略也将从单一的制造业变为文化、旅游、金融、地产、健康等新兴产业的全面发展。全面实施文化旅游行动计划将是“新苏南模式”的一个重要元素。近年来,随着地区经济的蓬勃发展,百姓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对于乡村旅游、休假旅游的需求也越来越高。秀丽的田园风光、深厚的文化底蕴、便利的交通基础设施都是发展乡村旅游业得天独厚的条件。如何利用自身优势,将丰富的旅游资源转化为高品质的旅游产品,从而提升乡村旅游的整体形象,实现经济与自然的协调发展,将是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除此之外,“苏南模式”主要是以政府为主导的一种区域发展模式。在肯定地方政府主导所起到的积极作用的同时,也不可忽视其带来的负面效应。地区分割、各自为政、重复投资、竞争不充分等负面效应也不断显现。“新苏南模式”需要充分借鉴广东发展的优秀经验,将苏南的强势政府特点与广东的大市场、大社会特征相结合,逐步转换政府的职能,使其从行政管理转变为公共服务,进一步扩大市场的资源调节作用。最后谈到“苏南模式”的转型就不得不说民营经济。民营经济已逐渐取代乡镇企业成为“新苏南模式”的主体,并在扩大城乡就业、促进经济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由于出口需求下降、融资成本上升、上游国企挤占利润等因素,民营经济陷入了巨大困境。政府如何为民营经济发展营造良好的政治环境和营商环境、企业如何通过不断创新提高自己的核心竞争力都将成为未来探索的新方向。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祖国发生了巨大变化。家乡的村民们也告别了以往坑坑洼洼的门前小路,走上了现代化的柏油路,向着明天幸福的生活大步迈进。我敬佩老一辈农民企业家们过人的胆识与魄力,也情不自禁地感叹国家改革开放所带来的红利。我欣喜每当遇到困境时企业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也期待“苏南模式”能够顺应时代潮流向着“新苏南模式”成功转型。在改革发展的道路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我们只有不忘初心、脚踏实地,坚持改革开放才能在未来的日子里越走越远,越走越坚定。
文/招商银行无锡分行 朱顺涛